3D建模與3D列印技術正在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開創無數創新應用的可能性。

在這個新興領域中,我們致力於將這項科技潛力與優勢發揮到極致。

我們結合了眾多專業,建模師、塗裝師、繪師等專家,提供所有3D所需要的專業知識和豐富經驗,為客戶提供高品質的3D建模與3D列印解決方案,讓您的創意無限可能。

因為我們深知3D建模與3D列印技術的強大潛力,更注重將這些技術與實際應用相結合。

無論是在產品開發、生產製造還是藝術設計,創新無限都能為您提供卓越的專業服務,將您的想法轉化為現實。

 

3D建模與模型設計:專業化的產品設計、建築模型和遊戲角色創作

我們為客戶提供高品質的3D建模服務,涵蓋產品設計、建築模型和遊戲角色等領域。憑藉我們專業的技術知識和豐富的經驗,我們致力於將您的創意轉化為真實的實體作品。

3D產品設計

我們的3D建模專家可以協助您設計各種產品,無論是消費品、電子產品還是工業機械等。通過我們細緻的建模過程,我們能夠為您提供高度精細的三維產品模型,使您在生產前能夠更好地評估產品的外觀、結構和功能。

建築模型

3D建模服務同樣適用於建築領域。我們可以根據您的設計草圖和需求,創建精確的建築模型。這些立體模型可以幫助您更好地展示您的設計概念,並在建築過程中作為重要參考依據。

遊戲角色

我們的3D建模團隊具有豐富的遊戲角色設計經驗,可以為您創建獨特且吸引人的角色。無論您是遊戲開發商還是獨立設計師,我們都能夠按照您的需求和想法,提供滿足您期望的遊戲角色3D模型。

 

3D列印:專業原型製作、客製化生產和批量生產服務

為您提供全面的3D列印解決方案,包括原型製作、定制化生產和批量生產等。憑藉我們的專業技能和豐富經驗,我們能夠幫助您將創意轉化為現實,實現高效且經濟的產品生產。

3D模型製作

我們的3D列印服務可以快速、精確地製作出您的產品原型,讓您在產品設計過程中更加靈活。通過我們的原型製作服務,您可以在短時間內評估產品的外觀、功能和結構,進行必要的修改,以確保最終產品的品質和性能。

客製化生產

打造獨一無二的產品。無論是個性化的家居裝飾、藝術品還是定制零件,我們都能為您提供高品質的3D列印產品,滿足您的獨特需求。

批量生產

我們具備批量生產的能力,可為您提供大量的3D列印產品。通過我們的專業技術和高效的生產流程,我們確保每個產品都具有一致的品質和精確的尺寸,以達到您的生產要求。

3D列印與建模作品

 

額外服務:全方位支援,讓您的3D模型更完美

提供一站式的額外服務,包括3D掃描、材料選擇諮詢和塗裝處理,以確保您的3D項目達到最佳效果。我們的專業團隊致力於滿足您的各種需求,讓您的創意得到最佳呈現。

3D掃描

我們的3D掃描服務可以快速並準確地捕捉物體的形狀和尺寸,將其轉化為數位模型。這使您能夠更容易地修改和優化設計,為後續的3D列印和生產做好充分準備。

材料選擇諮詢

我們提供多種3D列印材料,滿足不同項目的需求。我們的專業團隊將根據您的具體需求,為您提供材料選擇方面的專業建議,確保您選擇最適合的材料,以達到最佳的列印效果和產品性能。

塗裝處理

為了讓您的3D列印產品更具吸引力,我們還提供專業的塗裝處理服務。我們的專業團隊將根據您的需求,為您的3D列印產品進行精美的塗裝和打磨表面處理,使其具有更高的美觀度和耐用性。

3D逆向掃描與塗裝作品

專業3D列印與模型製作是您的好幫手:3D列印與一般模具製作比較

全方位支援您的3D項目,讓您的創意得到最佳呈現

專業、高品質的產品,同時節省成本和時間

項目 3D列印 一般模具製作
生產速度 較快,適合短時間內完成原型和小批量生產 較慢,適合大批量生產
成本 較低,尤其對於原型和小批量生產 較高,模具製作成本較大
設計靈活性 高,容易修改和優化設計 較低,修改設計可能需要重新製作模具
材料選擇 多樣化,包括塑料、金屬、陶瓷等 受限於模具材料和製作工藝
表面精度 較低,可能需要額外的後處理 較高,模具製作可保證高精度
客製化能力 強,容易實現個性化設計 較弱,因為模具製作成本較高
環保性 較高,減少材料浪費,可回收利用 較低,因為模具製作過程可能產生廢料

完整的客戶服務

我們重視客戶滿意度,為您提供全方位的客戶支持服務,包括專業諮詢、技術支持、高效服務以及保密協議和知識產權保護。

專業諮詢與技術支持

我們的團隊擁有豐富的3D建模和列印經驗,為您提供專業的技術諮詢,幫助您選擇最合適的技術和材料。從方案設計到產品完成,我們的技術支持將隨時為您解答疑問,確保項目的順利進行。

高效的建模與列印服務

為了滿足客戶需求,我們承諾快速響應客戶的諮詢和需求,確保您的項目能夠按時完成。我們的高效服務包括及時更新項目進度、提供定期報告和對產品質量的嚴格把控。

保密協議與知識產權保護

重視客戶的知識產權和商業機密。在整個合作過程中,我們將遵循保密協議,確保您的設計和技術信息不被洩露。此外,我們將尊重並保護您的知識產權,確保您的創新成果不受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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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東汽車模型設計現在是開始利用3D建模與3D列印技術,將您的創意轉化為珍貴的客製化公仔模型的絕佳時機。

無論您是希望擁有一個獨一無二的收藏品,還是為親友量身打造獨特禮物,我們的專業團隊都能滿足您的需求屏東建築模型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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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將為您提供專業的建議與服務,確保您的客製化公仔模型可以完美呈現您的想法與創意屏東個性化3D列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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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文:肉身菩薩  今年的夏天像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太陽永遠直直地從當空射下,萬物沒有影子。那年的大氣層八成還沒有被污染,山河麗于地,一走出屋子,就給銀晃晃的白天照得認不得路。他失身給他們村子里籃球打得最好的賈霸。  賈霸的籃球,神的!不是蓋。  他被賈霸推到墻壁上。賈霸吐出來的呼吸彌漫在屋里,麝香跟松枝的氣味,把他醚昏。他像被嵌進霉濕冰涼的墻里面,然后擊碎,碎成一缸淋漓的流星雨。那一刻,聽見天降下大雨。  醒時他站在老榕樹底下,外面下著亮通通的干雨。雨聲卻很嚇人,打在樹葉跟窗子的遮雨棚上,仿佛世界末日。雨那么大,樹底下可一點不濕,樹外面有一半在空中已蒸曬掉,有一半落下來遍地擊出燙腥的塵煙。  賈霸站在他旁邊,銅山鐵城,喊著他小佟,小佟,對不起。  他察覺賈霸濃濃看著他的眼睛,也充滿了松脂的醚味,牢牢把他罩死,像蟾蜍被蛇盯住,只好給吃了。千百條榕樹的須根嘩一陣飄揚起來,雨都朝天上卷去。  今年是大氣層的回光返照,每天下午他漂浮在社區的游泳池里,仰望無盡透明之蒼穹,該死那問了幾千年的老問題就在無盡之處,突然向他問了,為什么要活著?活著究竟是干什么呢?  大哉問!他怒氣地伸出一根中指去操它天空老媽的,干伊娘。一翻身奮力游它個來回十三趟,用他依然充沛的體力去堵住那悠悠千年之口。拚得力竭,死在水上。  但也有衰的時候,都三十啷當歲,這個圈子里,三十已經是很老,很老了。藍得令人起疑的池水,把他泡成一條藍色的魚,眼淚淚淚涌出,從鬢角淌下匯為藍色的水。南海有鮫人之淚成珠,他什么都不是,任憑生命流光,身體里面徹底的荒枯了。  他久已不去三溫暖,愛滋病蔓延之故。今天徹底荒枯的身體里,把他逐泊到這里,卻被一幅廢棄的景象震駭住。繁華的煉獄,剩下余燼升起硫磺煙,是昔日的泛濫情欲,游魂為變,縷縷裊裊穿過光束消失。誰還來這里,就他們這三、五個不要命的渣子!  渣子,他對自己這副身體也索然無味到反胃的地步。老死坐在那里,誰都不理,一根曬干成棍的木柴魚。令他遙遠記起老媽的那只寶貝木柴魚,盤據著他整個童年的嗅覺,只有客人來時,才從櫥柜抽屜拿出,費力用菜刀刨下一堆木渣,扔進鍋里跟豆腐大白菜一起煮湯。會打死人的木柴魚,擲地有聲,每次削完仍包好放回抽屜,卻像不會減少的,一直是那么大,最后還當成禮物送給了二舅婆。  身體是累贅,刨成木屑消滅了罷。但他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看他。  沒有用的。暴烈如雷光閃擊一逝的激情之后,是無邊無涯無底無聲息的無聊,沙海之漠,吞噬心靈。他在心底冷冷的笑,老子沒興趣。抬起和尚一般的眼神,望向那雙看著他的眼睛。  有一剎那,他們彼此看到。在那空空心巢的浩瀚座標上,他跟他遇見。  沒有用。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他對體內挑起的一串凄麗的顫音這樣說。但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像十七年前剝奪了他的貞潔的眼睛,浸著醚味,強烈撥動他。斷弦裂帛,他跟他相偕而去,就如花跟蜜蜂遇見,一樣的自然注定。  他們到十樓的高空中裸裎相向,高架橋自窗邊飛越而過,橋燈照射一片橘色,南北車輛轟轟橙橙在他們頭上奔馳。他伸出雙手去擁抱他,他也是。他們都去擁抱對方,同時都要給。這是一場錯亂潦草的纏綿,不知什么時候就停止了。  并列在枕上。里面是黑的,外面橋燈,橙天橘海像荒原上的黃昏,映進來把他們的裸身涂上一層銅銹綠。做得太遜,他回避不去看他,那是一軀道道地地的男人的體格,結實有氣力。  他起身穿衣服,他也爬起來去穿。滿屋子全部是穿衣服的聲音,皮帶扣子和鑰匙環叮叮當當亂響,很嚇人。忽一刻又都停止了,悄然無聲,窒息人。他看見一座寫著EVERGREEN的大貨車從窗邊凌空駛過。長榮,evergreen,小佟說,這樣打破了沈默。  什么?他問。  我有一個朋友在長榮,拚得跟條老狗一樣,小佟說。長榮海運,我朋友跑了兩年船,調回岸上,結了婚。  他說,我叫鍾霖,你呢?  走吧,小佟說。  鍾霖高他半個頭,爽爽落落,不粘。碰過的太多,憑直覺,他知道這次遇到了極品。愿不愿意告訴我電話,他問。  你叫什么?鍾霖又一次問他。  他想想,講了真名,叫我小佟吧。  伸出手,讓鍾霖把電話號碼刺癢的寫在他掌心。我可不可以打電話給你?  鍾霖直直下巴表示肯定,嘴角一扯笑了。怪怪那是眷村男孩才有的笑法,他熟悉到已經忘記的笑容,又出現了。我送你上車。  不,我送,鍾霖說。  我送。他握住他的手,他也握住他的,比在床鋪上才感覺到了親密。夏夜如黑檀木沉香的街上,遠空中濕溶溶浮一團紅燈,不久化為綠燈,低空一盞晶黃小燈呼呼飄到跟前停住,一部墨藍計程車。他們已放開手,眼睛卻互相依戀著。  慌慌的,他邀約他,要不要喝杯酒?  喝吧,鍾霖說。  計程車已開走,他們帶著剛從冷氣間出來的余涼和肥皂香走了一段路,肩并肩清心寡欲,真好。反潮的露水把所有建筑物都淹沒,剩下不熄滅的霓虹巨燈宛若星體浮在空中。滿月打水里撈出,淋淋漓漓隨著他們走,走一下子,渾身也濕了。搭了車去MYPLACE,像從雨地逃進屋來。  一杯長島冰茶,不,冰島長茶,他跟茉莉開玩笑說。  媫思敏茉莉變了一種發型,劉海稠稠剪在雙眉上,熨貼的直發到耳朵一半燙起密密小卷覆住頸子,擦了慕思,黑漉漉的復古式頭,問鍾霖喝什么。  鍾霖要一杯曼哈坦。  他食指伸去拂鍾霖眉心的一綹黑絲,拂開又落下。露水把他們的發壓得薄薄包在頭皮上,凸顯出妖細似蛇的眉眼,復古之人,幾可亂真。  你看起來好像跟每一個人都有仇,鍾霖說。  會嗎?他心底其實高興,至少他是有別于別人的。  你一個人坐在那里,臉像有一層鹽霜,鍾霖說,沒有人敢找你。  會這樣嗎?的確他是一具被欲海情淵腌漬透了的木乃伊。所以你就來找我?  玩嘛,就痛快玩,干嗎弄得一副民不聊生得樣子,鍾霖語氣可沖。  他真想抱住他親一下,多么幸福啊,mylover。有一天會叫你玩到不要玩,玩到要嘔吐,賴活不如好死的時候!  那時我就marry,鍾霖說。  畢竟用了英文來取代結婚二字,仍叫他心抖抖一顫,冷笑著,你很幸運。  小佟,鍾霖熱烈的呼喊他,把他喊回來,小佟,把他喊熱來。  鍾,你很酷,他慘然笑了,酷!  不是這樣小佟。我跟你說,我覺得你不一樣,我一定要跟你先說,我有一個girlfriend,我們認識快五年了,make過,我想最后我會跟她一起的,一起這么久了,對罷小佟。鍾霖朝他直著下巴,撇嘴笑,半霸半寵,迫他承認。  他凄促一笑,她知道嗎?  不知道。  也沒壓力?他看著鍾霖坦白如雪的眼睛,唉是個尤物,心里嘆服。你是半路出家?  有一次喝醉酒,被搞上的,鍾霖說。  常去那里嗎?他們相遇的可紀念之處。  今天是第二次,鍾霖說,你跟我碰過的不一樣,被拐的?  有什么差別,他棄世的說,不都一樣。  喔NO,鍾霖鼓舞著他,這很不一樣。  其實當個純的還好,他忽然很怨毒,起碼他們是人力不可抗拒,我們,自甘墮落。  你要這么堵攔我也沒辦法。鍾霖喊他,ㄟ、?小佟,ㄟ、,快樂點,用杯碰他的杯,鏘鏘響。  他無法置信望著他,方口方鼻擱淺著,感覺灼烈的辣淚滴在心上,燙破一個洞。鍾,愛不愛她?  鍾霖想了一想,愛吧。  那你真該去死。  我想也是,鍾霖萎下頭,有些懊喪的,像一棵無辜的向日葵。  他已經原諒他了。打電話給你,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鍾霖掰開他手,又寫下另一個號碼,家里的,晚上打。我爸媽跟姐姐,你聽到那個啞啞的聲音,就是我姐,跌停板,嫁不出去了。  他嘆氣,你連我的電話也不想留。  鍾霖把手掌扔給他,裂齒懇懇笑。一目了然的掌紋,大骨頭手,數目字寫在掌心,鐵定是自來水沖走的命運,不會被記住,他知道的。喝酒,喝酒。  你想要的話,可以啊,鍾霖說。  他不敢看他,普渡眾生么,謝了,不受渡的。他說,要你想要,我才要。  Anytime,都可以,真的小佟,鍾霖說,你說一聲就是,打電話也可以。  他的目光一部分側側越過他鬢邊,望向吧枱頂倒掛的一只只高腳杯像長滿一架子冰碎葡萄,漠漠無限遠處,絕圣棄智。一部分目光留下來,在他身體近周,吟蕩低回。情人心,海底針,他拍拍他手背,算啦,幾年次的?  四十六,鍾霖說。  他嚇一跳,不像。為四字頭喝一杯,我四十五。  鍾霖扭住眉打量他,不像,揍他一下肩膀。你知道,現在滿街跑的都是五字頭,邪門。哥兒們的調調,他喜歡,心底松暖起來,六字頭都出來混嘍!他保養體魄如保養他的小牛皮公事包。  多雨的五月他交掉一份戲劇巡回演出的海報設計后,遇見兩個六字頭,十七歲,十六歲。兩條愛吃麥當勞的山林小妖,聒聒噪噪像連體嬰粘在一起,午夜場散場后就跟住了他。帶去卡拉OK唱到凌晨,喝掉一瓶玫瑰露,一瓶紹興酒,他們的歌他不會唱,他的歌他們沒有聽過。  雨珠荒天荒地罩住他,夜行車燈突然照破混沌,光眩里雨箭上下亂飛,照過去了。一堆黑影跟著他,仍是他們,濕淋淋兩只笨貓,讓他拾了上車帶回家。他喝太多酒,昏昏入睡時,脫光的兩只貓已扭一起,窗檐雨一陣沒一陣,霪霪下到他的夢里面。  醒來上廁所,燈大開,亮通通一個倒臥床下,一個橫在門邊,凸凸凹凹,唉沒長成人形,找兩塊毛巾幫他們蓋上肚子,關掉四盞燈。  上午爬起床,聽見他們在放錄影帶看,引狼入室,心里后悔。白日青天之下照面,原形畢現,全部見光死,一切,一切,非常干索。吃掉他一條全麥餅干,半罐酸酪,只好帶他們去吃飯。  十七歲的有一雙重濁的黑眼圈,像印度人眼睛,縱欲沉酣,浸透著無可如何,超世悲憐。滋味復雜的眼睛,卻是空腦殼,都聽十六歲主張。沒一刻停住吃,他們要,他買。一大袋子輕飄的粉白粉紅粉綠球體像嬰兒玩具,入口化成甜味,一顆顆吃空屁。明治軟糖咬起來像橡膠,E.T.吃的m&m糖。一包膠糖形狀如腰子,艷奇的水果色,雷根總統最愛吃,十六歲的說。  十六歲看出他傾愛十七歲,便挾持十七歲,玩游樂場,打小鋼珠,時不時投他哀怨的眼光,搞三角習題。他隨他們從這里逐到那里,潮濕人群中,那里又轉去那里,黃昏的都市已亮起燈,不知為什么他們卻走在水門堤岸上。十六歲轉眼不見,讓出給他們。  陰陽脊界,一邊是都市背后稀稀落落霓虹燈,一邊是都市倒影,水風腐臭十萬八千里從幽黑彼岸刮來。他帶十七歲走下倒影這邊,按到粗礪的堤墻上狠狠親了一遍,像若干年前賈霸對待他。  十六歲又出現,雙影在陰陽界上巡行。  天撒下牛毛雨,三人復合。  就住附近,送他們到樓下,道別后,十六歲又折回來,有東西給他,上樓看。暗魅魅進屋里,沒開燈,十六歲給他一巴掌,哭起來,別哭了,抱住十六歲,和著淚水咸咸的親吻。十六歲拉他壓倒,跟他要,他就給,清清醒醒給,也愉樂,也寂寞。  雨停時他起身走了,踩著潮亮的光影行在水上,肉身菩薩,夜晚渡眾生。  他跟鍾霖道別,手去搭手,鍾霖很靜,但嘴巴熱絡,打電話給我,我才好預先安排。  何苦負擔,他更愿意是臨時起意。別后一星期,他忍耐不去打電話,而且忍耐,不去想念他。拚命工作,拖期半個多月的兒童書揷畫,一口氣畫了出來。忍耐和想念的雙重痛苦使他生活充實,不亂跑,腦筋空閑時,就用心咀嚼痛苦。也不敢亂跑,匆匆去超級市場采購糧食就趕回家,害怕萬一萬一他打電話來的話。  裝了電話答錄機,敢跑久一點了,接下一批套書做封面。回來聽機,喂,我老吳啊,喂,他媽你也裝上了這個鳥東西,嚓,掛了。  他下決心打電話給他,卻先去把頭放在影印機上,睜大眼,讓強光曝過,印了一張臉,烏七黑八有一個白額白鼻子和絲絲厘厘的灰白發,山魅猖魈之類。索性又去印了一個左臉,右臉,一個鼻尖壓扁的,一個閉上眼睛的,各種丑怪,夾在曬繩上展覽。拖延兩刻鐘,打吧。  找鍾先生。哪個鍾先生?鍾霖。電話轉過去,找誰?鍾霖。哪一組?不知道。電話又轉到別處,聽筒擱下在等,忙碌的人聲,打字機和紙張文件一片飛砂走石響,鍾霖是干什么的,他竟不知,一時氣怯掛掉電話。  晚上打家里,一接是鍾霖,除了約會也沒有其他話題。很忙,只有禮拜六空,晚上陪女友看電影,禮拜天去女友家吃飯,是事實,但都像托辭,鍾霖自己惱了,就講定禮拜六下午出來見。  還有五天,地老天長的五天。至今他仍記得有著一年四季紅濕嘴唇的某,像罐頭剛啟開取出的一顆櫻桃,要你去咬,傾其性命于一歡的飆風帶他沖上云漢,筋疲力竭,但他仍沒有出來。某不相信,約一個星期后輪休日再見。某似乎是在西餐廳任立業。  他全力要爆裂的期望,他決心非要出來不可。相見日,某與他從一進屋開始糾纏剝衣直剝到床邊倒在地上,幾乎休克,三尺之距燒起遍野大火,腐蝕骨髓。即便如此,某仍然未能讓他出來,最后還是五打一,自己來。  很久以后他與某偶然重逢在吧間,相視默契苦笑,某走來揶揄他,呵呵太累了,太累了。他終于覺悟一件事,情欲是不可去期待的,它永遠給你反高xdx潮,應當隨緣。他應當雍容度日到那天他與鍾霖相見。  一天接近一天時,他越來越清晰聞見賈霸的氣味從多少年以前又回來了,該死那松脂的醚香根本是動情激素,攪拌丹田始之發酵,融融包住他。至前一晚他吃過精心調配的涼面而獨對枱幾上一盆親植的大麻煙葉時,四周濃烈的醚味差差使他不禁,無風自家披靡。一念未泯,他急急逃出門,往有人的地方去。  到老姐家,僅隔一座水泥大橋計程車不到一百元,卻已兩年沒來過。姐不姐,舅不舅,只有一架電視機哇哇吵了整晚夜。老媽長途電話來,沈老六喜帖寄到家里去了,跟爸會代表去一下,封多少,兩千太多了,一千二,媽先墊。叫他去聽訓,四毛毛,不要熬夜,少抽煙,是不是還兩天一次便,要多吃水果。  電視機里有一個帶墨鏡的殺手在陰冷唱歌,歌詞一字一字彈射出。什么時候,學會的一種東西叫做酷,不輕易動情,像是一種冷血動物,養一只貓,解放彼此的孤獨,一張床,半個情人,幾棵植物。歌名就叫酷。  中午他醒來,乍放光明,沒有影子的太陽充塞宇宙,他平臥仰望自己寬松純棉的日本四角褲給高高崩起像一座金字塔。無量光無色世界,唯一的色彩是太陽經過桌上一杯水折射到墻頂,忽滅忽現,紅橙黃綠藍靛紫變換起舞。他就要去會見他的情人,鍾。喔鍾,mylover,鍾。  然而突然來的厭世情緒又將他席卷,天啊欲望降臨起義,又背叛了他。他眼見身體那座亙古聳立的金字塔霎時已潰塌在眼前。他沃沃心田傾刻間荒蕪了下來,完全荒蕪。  情欲用百千種變化的臉一再挑起他,到最高最高處,突然揭開臉皮,美人成白骨,將他千萬丈打落塵土,重復復重復。但他這時候才有一點點看清了它的本來面目似的,直直目視著它。在那個掛著象鼻財神的位置,銅錫面具上鑲滿土耳其藍小石的象鼻財神,現在是一片曝白光線。  KAMASUTRA!業經。  他從尼泊爾帶回的那本畫冊,KAMASUTRA,EroticFiguresinIndianArt。琳琳瑯瑯性愛姿態,練瑜珈一搬的非人體力學所可及。  怪怪那些顏色,有炎烈如火地焚煙的朱砂紅、芥末黃,有深邃如星空的孔雀藍、宮紛紅、蛇膽綠。幽悶森林里,有最香的花,最毒的蛇,最精妙的性技,最早夭的生命。怪怪那是一個熟爛透了的官能世界。  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畫出這種圖畫的印度人,絕絕對對不是消極戒殺出世族,正正好相反。他把它們用進他的配色和設計里,仿佛向來就是他自己。  KAMASUTRA!那個官能早熟情感深銳的熱帶民族,他敢打賭,他們活了一年,所見到的復雜現象絕對比寒帶人活了一輩子所見的還多。他幡然了悟,他的先人若不是阿育王也必是尸毗王或者摩訶國的小王子。前者非常好戰的屠殺了數十萬人之后才懺悔修道,后者,唉后者!  尸毗王看見一只小鴿被餓鷹追逐逃到自己懷中求救,對鷹說,你不要吃這小鴿。鷹說我不吃鮮肉就要餓死,你會憂惜他為什么就不憂惜我呢?  尸毗王便用一條秤一端是鴿,一端放置同等重量從自己腿上割下來的肉,用自己的血肉來換取鴿子的生命。  尸毗王把整個股肉臀肉都割盡了卻仍然沒有鴿子的重量,就縱身投在秤盤上,用全部的自己做抵償。  立時大地震動,鷹與鴿都不見了。  他知道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相信,不論是摩訶國小王子舍身飼虎,還是尸毗王割肉貿鴿,赤血淋淋的狂迷境界皆如出一轍,徹頭徹尾根本就是他祖先們的淫事,隔了千百世代如今強悍遺傳給他。他們都是天地頭號淫人。  他明白了,眼前他最應該做的事,唯一的事,只不過是爬起來,穿上衣服,去見鍾霖。  前一刻他仍在徘徊,到底要擦富有皮革煙草樹木獷放氣味的POLO,或是中和一點的姬雪龍,先逸出一股柑橘清芳,漸化為濃冽藥草味。或是只為自己聞見就好的碧水。或是卡汶克萊的迷情OBSESSION,在原本女人香水的甘甜里加上松脂和麝香。這一刻他什么都不擦,帶著自己體內散出來的獨特醚味去赴約。  他們約在他常去的茶藝館。做為一個又忙又閑的個人工作者,他以兩件消極行動表示抵制都市生活,不買單,不戴手表。以及三件積極嗜好,茶道、品陶、烹飪,特別是日本料理。  他坐在常坐的位子背窗,但窗門外一切景物和流動,都投映在對面整排冰亮玻璃櫥架上。紫砂壺,紅泥壺,綠泥壺,石頭壺,柿子壺,菊瓣壺,樹癭壺,塵滾塵汽車于壺間飛馳,行人走路,供他看盡過往云煙。鍾霖,就出現在那上面。  贊!現形青天白日下,極品畢竟是極品,不會辜負知己。鍾,在這里。  嘿小佟!鍾過來坐下,頭上腳下打量他,揍他肩膀,嘿小佟還好吧。  哥兒們的調調,眷村男孩才有的笑容,男人間的親密友誼,夠了,他綻開明朗的笑臉。經歷過尋尋覓覓的驚濤駭浪之中大翻大跌以后,鍾霖,這個即使是白天讓他遇見他也會欣賞的男人,給他的,已經太夠了。  他的淡泊很快渲染給他,彼此放松。他安穩泡茶,他平和觀賞,溫柔正像竹簾子細細篩篩的密密影子包住他們。他把茶遞給他,眼波底互相望見,唉也是舉案齊眉。  今年夏天會啃人的太陽像他國三聯考完,直直射下全村子忽然已找不到人玩,許多在外地,許多準備考試,忽然他就變成巷子里最大的一個。一夕之間被另條巷子里他們當小蘿卜頭時代最崇拜的大哥級人物賈霸,一夕間被賈霸做掉,成為怨苦的情人。  賈霸不發一言但用愁濃醚香的眼睛即可使他酥軟,刻骨銘心終于一人。七八天罷也許兩星期,賈霸同樣的眼睛卻不再對他,而對各種場合出現的魁偉男性無法自禁的投倚角色。他第一次大發醋勁時,賈霸保證愛他并讓他第一次進入男人里面。  這樣賈霸好像已充分償還了他的,冷冷對他說,他愛他,可是他不是他心目中的那種型。不夠高,不夠粗,不夠肌肉。他的白馬王子是軍人,是水手,不是他,但他可以愛他。  他被賈霸弄昏了。每天下午他們去再春游泳池,他睜眼看賈霸在池中展露體格用眼睛放電,電著的相偕游游,當他面前搞起比目魚嬉春,就像他是一根水草或漂流物般無知覺不存在。  他日日跟著魔一樣,死粘住賈霸,任其侮辱踐踏,以為這樣本來是愛情的方式。直到暑假快要結束賈霸去服兵役前一晚,他終于在狹巷里堵住賈霸,骨削形喪完全是一只色癆鬼,求求賈霸親吻他。  賈霸把頭一偏向墻,眼睛望地,連不屑或輕蔑都不給他。他上前抱住賈霸,抱著一具僵冷身體發狂要把它抱活熱回來的,拚出一切。他們不怕被誰撞見,因為不可能也不會,此刻萬人空巷全都在屋里看晶晶與母相認的大結局。聽,悲愴凜然主題曲奏起了,從千門萬戶涌出匯成大河直沖天庭,為他慘厲的初戀譜下終結。  晶晶,晶晶,啦啦啦,他哼起晶晶主題歌。  你是遇人不淑,鍾霖拍拍他笑,開頭開壞了,一副高拐相。  他綻放漁樵閑話的微笑,晶晶,晶晶,啦啦啦,幼齒啊那時候。晶晶,晶晶,啦啦啦,哼來哼去記不起下文的,苦惱著。  鍾霖接過去哼,續了兩段,它鄉遇故知,令他驚喜蹦出椅子。  這個呢,記不記得?鍾霖吟出另一條旋律。  他傾耳聽,似曾相識,再多哼一點,再哼,我知道了,星河!臺視第一個連續劇。  感激涕零的兩人打破了一只蓋碗,震屋響,引起一陣騷亂。平息下來時,甜蜜極了的,他們開始談電視機。天啊他們都是有著附贈太空人裝束的大同寶寶的那一批電視,機門兩邊開拉像一把手風琴,且有一塊紫紅絨布垂下金黃流蘇覆在電視機上,供著大同寶寶。  你聽,這是什么?他努力哼準每一顆音符,就算如此之走樣,鍾霖聽聽也就一起哼上來,勇士們,砰,螢光幕飛出一頂鋼盔兩枝步槍,COMBAT!呵他們的老朋友桑得斯班長,總是孤獨果敢的率領部下殲滅德軍。  聽這個,鍾霖滴滴答答哼起來。SAINT!圣者賽門鄧普勒,不,不是美語發音的勒,而是英語發音的辣,羅杰摩爾蓬軟頭頂上丁一響,亮出光環。星期六晚間十一點播出的七海游俠,帥哥,后來跑到○○七海底城,又要打又要踢,又要跟蘇俄女特務上床,累得他,閑灑盡失。唉也老了,發塌皮松。  還有這個,他哼了一段半天鍾霖卻聽不出是啥,蘋果西打嘛。鍾霖重新一哼,才對,夏日火爐屋里,星期天下午兩點的電視長片,每次緊要關頭就切斷,颼颼颼旋出一瓶冰珠流瀉的蘋果西打,恨死你。而跟在這之后的必然是蜂王香皂,伴隨慵懶女音老蟬鳴嘶,他跟鍾霖擁有的竟是那么多。  星期一的打擊魔鬼金毛虎,星期二赴湯蹈火MISSIONIMPOSSIBLE,星期三密諜有心電感應,片頭是蘇黎士的噴泉高高沖在空中。星期四洋場私探有一個漂亮的黑人女秘書。小英雄畢佛,讓你嫉妒死了的有那樣一雙可以坐下來跟你溝通的開明老爸老媽。聽說現實里的畢佛參加越戰死掉了,不,沒有死,死的是那個單槍匹馬里的強尼西瑪。  星期五黃昏五點半的糊涂情報員,怪怪有夠丑的九十九號,像透了大力水手的女朋友奧麗薇。呵星期五最多好看的了,勇士們就在星期五。藝海龍蛇記不記得,骨董店老板每次不是被卷入謀殺案,就是寶物爭奪戰。對啦游擊英雄,親愛的那幫子哥兒們,牢頭,騙子艾特,小偷,耍小刀的契夫,抽屜把子嘴卡西諾專門開保險箱,呵迷人的牢頭有一座跟寇克道格拉斯一模一樣的凹洞下巴!  他們足足講到星沉海底,雨過河源。該是散會的時候,鍾霖還要陪女朋友去看七點二十分場。突然鍾霖很沖動,不去了。  他正喝茶,感覺平地刮一陣惡風,差點潑翻茶,心旌獵獵的搖了兩搖,漸止。  腦沖血一褪,鍾霖也自知這似乎是不可行。  時機稍縱即逝。他們洞然了于心,結果今天他們沒有上床鋪的話,從此今生,他們之間很難很難會有這件事情發生了。  令人有一點點后悔,一點點呆怔。  同時他們非常清楚,這亦將會是他們長久而親密友誼的一個好開始。應當慶祝的,然而也不過如此。  哪一邊比較好?他笑問,不怕打破禁忌了。  鍾霖想想,想了滿久的。跟我女朋友,是比較舒服啦,跟這邊很刺激,每天上班實在有夠無聊,女朋友老夫老妻了,搞不出新招。鍾霖慚愧笑起來,唉我也不知道。  他知道,既然自己能拒絕情欲第一次,就能拒絕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第N次的那一天到來時,他想他可以升天了。如此是可快樂的呢?可悲哀的呢?已非他所能夠預知。  今年夏天的確是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朱天文:肉身菩薩  今年的夏天像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太陽永遠直直地從當空射下,萬物沒有影子。那年的大氣層八成還沒有被污染,山河麗于地,一走出屋子,就給銀晃晃的白天照得認不得路。他失身給他們村子里籃球打得最好的賈霸。  賈霸的籃球,神的!不是蓋。  他被賈霸推到墻壁上。賈霸吐出來的呼吸彌漫在屋里,麝香跟松枝的氣味,把他醚昏。他像被嵌進霉濕冰涼的墻里面,然后擊碎,碎成一缸淋漓的流星雨。那一刻,聽見天降下大雨。  醒時他站在老榕樹底下,外面下著亮通通的干雨。雨聲卻很嚇人,打在樹葉跟窗子的遮雨棚上,仿佛世界末日。雨那么大,樹底下可一點不濕,樹外面有一半在空中已蒸曬掉,有一半落下來遍地擊出燙腥的塵煙。  賈霸站在他旁邊,銅山鐵城,喊著他小佟,小佟,對不起。  他察覺賈霸濃濃看著他的眼睛,也充滿了松脂的醚味,牢牢把他罩死,像蟾蜍被蛇盯住,只好給吃了。千百條榕樹的須根嘩一陣飄揚起來,雨都朝天上卷去。  今年是大氣層的回光返照,每天下午他漂浮在社區的游泳池里,仰望無盡透明之蒼穹,該死那問了幾千年的老問題就在無盡之處,突然向他問了,為什么要活著?活著究竟是干什么呢?  大哉問!他怒氣地伸出一根中指去操它天空老媽的,干伊娘。一翻身奮力游它個來回十三趟,用他依然充沛的體力去堵住那悠悠千年之口。拚得力竭,死在水上。  但也有衰的時候,都三十啷當歲,這個圈子里,三十已經是很老,很老了。藍得令人起疑的池水,把他泡成一條藍色的魚,眼淚淚淚涌出,從鬢角淌下匯為藍色的水。南海有鮫人之淚成珠,他什么都不是,任憑生命流光,身體里面徹底的荒枯了。  他久已不去三溫暖,愛滋病蔓延之故。今天徹底荒枯的身體里,把他逐泊到這里,卻被一幅廢棄的景象震駭住。繁華的煉獄,剩下余燼升起硫磺煙,是昔日的泛濫情欲,游魂為變,縷縷裊裊穿過光束消失。誰還來這里,就他們這三、五個不要命的渣子!  渣子,他對自己這副身體也索然無味到反胃的地步。老死坐在那里,誰都不理,一根曬干成棍的木柴魚。令他遙遠記起老媽的那只寶貝木柴魚,盤據著他整個童年的嗅覺,只有客人來時,才從櫥柜抽屜拿出,費力用菜刀刨下一堆木渣,扔進鍋里跟豆腐大白菜一起煮湯。會打死人的木柴魚,擲地有聲,每次削完仍包好放回抽屜,卻像不會減少的,一直是那么大,最后還當成禮物送給了二舅婆。  身體是累贅,刨成木屑消滅了罷。但他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看他。  沒有用的。暴烈如雷光閃擊一逝的激情之后,是無邊無涯無底無聲息的無聊,沙海之漠,吞噬心靈。他在心底冷冷的笑,老子沒興趣。抬起和尚一般的眼神,望向那雙看著他的眼睛。  有一剎那,他們彼此看到。在那空空心巢的浩瀚座標上,他跟他遇見。  沒有用。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他對體內挑起的一串凄麗的顫音這樣說。但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像十七年前剝奪了他的貞潔的眼睛,浸著醚味,強烈撥動他。斷弦裂帛,他跟他相偕而去,就如花跟蜜蜂遇見,一樣的自然注定。  他們到十樓的高空中裸裎相向,高架橋自窗邊飛越而過,橋燈照射一片橘色,南北車輛轟轟橙橙在他們頭上奔馳。他伸出雙手去擁抱他,他也是。他們都去擁抱對方,同時都要給。這是一場錯亂潦草的纏綿,不知什么時候就停止了。  并列在枕上。里面是黑的,外面橋燈,橙天橘海像荒原上的黃昏,映進來把他們的裸身涂上一層銅銹綠。做得太遜,他回避不去看他,那是一軀道道地地的男人的體格,結實有氣力。  他起身穿衣服,他也爬起來去穿。滿屋子全部是穿衣服的聲音,皮帶扣子和鑰匙環叮叮當當亂響,很嚇人。忽一刻又都停止了,悄然無聲,窒息人。他看見一座寫著EVERGREEN的大貨車從窗邊凌空駛過。長榮,evergreen,小佟說,這樣打破了沈默。  什么?他問。  我有一個朋友在長榮,拚得跟條老狗一樣,小佟說。長榮海運,我朋友跑了兩年船,調回岸上,結了婚。  他說,我叫鍾霖,你呢?  走吧,小佟說。  鍾霖高他半個頭,爽爽落落,不粘。碰過的太多,憑直覺,他知道這次遇到了極品。愿不愿意告訴我電話,他問。  你叫什么?鍾霖又一次問他。  他想想,講了真名,叫我小佟吧。  伸出手,讓鍾霖把電話號碼刺癢的寫在他掌心。我可不可以打電話給你?  鍾霖直直下巴表示肯定,嘴角一扯笑了。怪怪那是眷村男孩才有的笑法,他熟悉到已經忘記的笑容,又出現了。我送你上車。  不,我送,鍾霖說。  我送。他握住他的手,他也握住他的,比在床鋪上才感覺到了親密。夏夜如黑檀木沉香的街上,遠空中濕溶溶浮一團紅燈,不久化為綠燈,低空一盞晶黃小燈呼呼飄到跟前停住,一部墨藍計程車。他們已放開手,眼睛卻互相依戀著。  慌慌的,他邀約他,要不要喝杯酒?  喝吧,鍾霖說。  計程車已開走,他們帶著剛從冷氣間出來的余涼和肥皂香走了一段路,肩并肩清心寡欲,真好。反潮的露水把所有建筑物都淹沒,剩下不熄滅的霓虹巨燈宛若星體浮在空中。滿月打水里撈出,淋淋漓漓隨著他們走,走一下子,渾身也濕了。搭了車去MYPLACE,像從雨地逃進屋來。  一杯長島冰茶,不,冰島長茶,他跟茉莉開玩笑說。  媫思敏茉莉變了一種發型,劉海稠稠剪在雙眉上,熨貼的直發到耳朵一半燙起密密小卷覆住頸子,擦了慕思,黑漉漉的復古式頭,問鍾霖喝什么。  鍾霖要一杯曼哈坦。  他食指伸去拂鍾霖眉心的一綹黑絲,拂開又落下。露水把他們的發壓得薄薄包在頭皮上,凸顯出妖細似蛇的眉眼,復古之人,幾可亂真。  你看起來好像跟每一個人都有仇,鍾霖說。  會嗎?他心底其實高興,至少他是有別于別人的。  你一個人坐在那里,臉像有一層鹽霜,鍾霖說,沒有人敢找你。  會這樣嗎?的確他是一具被欲海情淵腌漬透了的木乃伊。所以你就來找我?  玩嘛,就痛快玩,干嗎弄得一副民不聊生得樣子,鍾霖語氣可沖。  他真想抱住他親一下,多么幸福啊,mylover。有一天會叫你玩到不要玩,玩到要嘔吐,賴活不如好死的時候!  那時我就marry,鍾霖說。  畢竟用了英文來取代結婚二字,仍叫他心抖抖一顫,冷笑著,你很幸運。  小佟,鍾霖熱烈的呼喊他,把他喊回來,小佟,把他喊熱來。  鍾,你很酷,他慘然笑了,酷!  不是這樣小佟。我跟你說,我覺得你不一樣,我一定要跟你先說,我有一個girlfriend,我們認識快五年了,make過,我想最后我會跟她一起的,一起這么久了,對罷小佟。鍾霖朝他直著下巴,撇嘴笑,半霸半寵,迫他承認。  他凄促一笑,她知道嗎?  不知道。  也沒壓力?他看著鍾霖坦白如雪的眼睛,唉是個尤物,心里嘆服。你是半路出家?  有一次喝醉酒,被搞上的,鍾霖說。  常去那里嗎?他們相遇的可紀念之處。  今天是第二次,鍾霖說,你跟我碰過的不一樣,被拐的?  有什么差別,他棄世的說,不都一樣。  喔NO,鍾霖鼓舞著他,這很不一樣。  其實當個純的還好,他忽然很怨毒,起碼他們是人力不可抗拒,我們,自甘墮落。  你要這么堵攔我也沒辦法。鍾霖喊他,ㄟ、?小佟,ㄟ、,快樂點,用杯碰他的杯,鏘鏘響。  他無法置信望著他,方口方鼻擱淺著,感覺灼烈的辣淚滴在心上,燙破一個洞。鍾,愛不愛她?  鍾霖想了一想,愛吧。  那你真該去死。  我想也是,鍾霖萎下頭,有些懊喪的,像一棵無辜的向日葵。  他已經原諒他了。打電話給你,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鍾霖掰開他手,又寫下另一個號碼,家里的,晚上打。我爸媽跟姐姐,你聽到那個啞啞的聲音,就是我姐,跌停板,嫁不出去了。  他嘆氣,你連我的電話也不想留。  鍾霖把手掌扔給他,裂齒懇懇笑。一目了然的掌紋,大骨頭手,數目字寫在掌心,鐵定是自來水沖走的命運,不會被記住,他知道的。喝酒,喝酒。  你想要的話,可以啊,鍾霖說。  他不敢看他,普渡眾生么,謝了,不受渡的。他說,要你想要,我才要。  Anytime,都可以,真的小佟,鍾霖說,你說一聲就是,打電話也可以。  他的目光一部分側側越過他鬢邊,望向吧枱頂倒掛的一只只高腳杯像長滿一架子冰碎葡萄,漠漠無限遠處,絕圣棄智。一部分目光留下來,在他身體近周,吟蕩低回。情人心,海底針,他拍拍他手背,算啦,幾年次的?  四十六,鍾霖說。  他嚇一跳,不像。為四字頭喝一杯,我四十五。  鍾霖扭住眉打量他,不像,揍他一下肩膀。你知道,現在滿街跑的都是五字頭,邪門。哥兒們的調調,他喜歡,心底松暖起來,六字頭都出來混嘍!他保養體魄如保養他的小牛皮公事包。  多雨的五月他交掉一份戲劇巡回演出的海報設計后,遇見兩個六字頭,十七歲,十六歲。兩條愛吃麥當勞的山林小妖,聒聒噪噪像連體嬰粘在一起,午夜場散場后就跟住了他。帶去卡拉OK唱到凌晨,喝掉一瓶玫瑰露,一瓶紹興酒,他們的歌他不會唱,他的歌他們沒有聽過。  雨珠荒天荒地罩住他,夜行車燈突然照破混沌,光眩里雨箭上下亂飛,照過去了。一堆黑影跟著他,仍是他們,濕淋淋兩只笨貓,讓他拾了上車帶回家。他喝太多酒,昏昏入睡時,脫光的兩只貓已扭一起,窗檐雨一陣沒一陣,霪霪下到他的夢里面。  醒來上廁所,燈大開,亮通通一個倒臥床下,一個橫在門邊,凸凸凹凹,唉沒長成人形,找兩塊毛巾幫他們蓋上肚子,關掉四盞燈。  上午爬起床,聽見他們在放錄影帶看,引狼入室,心里后悔。白日青天之下照面,原形畢現,全部見光死,一切,一切,非常干索。吃掉他一條全麥餅干,半罐酸酪,只好帶他們去吃飯。  十七歲的有一雙重濁的黑眼圈,像印度人眼睛,縱欲沉酣,浸透著無可如何,超世悲憐。滋味復雜的眼睛,卻是空腦殼,都聽十六歲主張。沒一刻停住吃,他們要,他買。一大袋子輕飄的粉白粉紅粉綠球體像嬰兒玩具,入口化成甜味,一顆顆吃空屁。明治軟糖咬起來像橡膠,E.T.吃的m&m糖。一包膠糖形狀如腰子,艷奇的水果色,雷根總統最愛吃,十六歲的說。  十六歲看出他傾愛十七歲,便挾持十七歲,玩游樂場,打小鋼珠,時不時投他哀怨的眼光,搞三角習題。他隨他們從這里逐到那里,潮濕人群中,那里又轉去那里,黃昏的都市已亮起燈,不知為什么他們卻走在水門堤岸上。十六歲轉眼不見,讓出給他們。  陰陽脊界,一邊是都市背后稀稀落落霓虹燈,一邊是都市倒影,水風腐臭十萬八千里從幽黑彼岸刮來。他帶十七歲走下倒影這邊,按到粗礪的堤墻上狠狠親了一遍,像若干年前賈霸對待他。  十六歲又出現,雙影在陰陽界上巡行。  天撒下牛毛雨,三人復合。  就住附近,送他們到樓下,道別后,十六歲又折回來,有東西給他,上樓看。暗魅魅進屋里,沒開燈,十六歲給他一巴掌,哭起來,別哭了,抱住十六歲,和著淚水咸咸的親吻。十六歲拉他壓倒,跟他要,他就給,清清醒醒給,也愉樂,也寂寞。  雨停時他起身走了,踩著潮亮的光影行在水上,肉身菩薩,夜晚渡眾生。  他跟鍾霖道別,手去搭手,鍾霖很靜,但嘴巴熱絡,打電話給我,我才好預先安排。  何苦負擔,他更愿意是臨時起意。別后一星期,他忍耐不去打電話,而且忍耐,不去想念他。拚命工作,拖期半個多月的兒童書揷畫,一口氣畫了出來。忍耐和想念的雙重痛苦使他生活充實,不亂跑,腦筋空閑時,就用心咀嚼痛苦。也不敢亂跑,匆匆去超級市場采購糧食就趕回家,害怕萬一萬一他打電話來的話。  裝了電話答錄機,敢跑久一點了,接下一批套書做封面。回來聽機,喂,我老吳啊,喂,他媽你也裝上了這個鳥東西,嚓,掛了。  他下決心打電話給他,卻先去把頭放在影印機上,睜大眼,讓強光曝過,印了一張臉,烏七黑八有一個白額白鼻子和絲絲厘厘的灰白發,山魅猖魈之類。索性又去印了一個左臉,右臉,一個鼻尖壓扁的,一個閉上眼睛的,各種丑怪,夾在曬繩上展覽。拖延兩刻鐘,打吧。  找鍾先生。哪個鍾先生?鍾霖。電話轉過去,找誰?鍾霖。哪一組?不知道。電話又轉到別處,聽筒擱下在等,忙碌的人聲,打字機和紙張文件一片飛砂走石響,鍾霖是干什么的,他竟不知,一時氣怯掛掉電話。  晚上打家里,一接是鍾霖,除了約會也沒有其他話題。很忙,只有禮拜六空,晚上陪女友看電影,禮拜天去女友家吃飯,是事實,但都像托辭,鍾霖自己惱了,就講定禮拜六下午出來見。  還有五天,地老天長的五天。至今他仍記得有著一年四季紅濕嘴唇的某,像罐頭剛啟開取出的一顆櫻桃,要你去咬,傾其性命于一歡的飆風帶他沖上云漢,筋疲力竭,但他仍沒有出來。某不相信,約一個星期后輪休日再見。某似乎是在西餐廳任立業。  他全力要爆裂的期望,他決心非要出來不可。相見日,某與他從一進屋開始糾纏剝衣直剝到床邊倒在地上,幾乎休克,三尺之距燒起遍野大火,腐蝕骨髓。即便如此,某仍然未能讓他出來,最后還是五打一,自己來。  很久以后他與某偶然重逢在吧間,相視默契苦笑,某走來揶揄他,呵呵太累了,太累了。他終于覺悟一件事,情欲是不可去期待的,它永遠給你反高xdx潮,應當隨緣。他應當雍容度日到那天他與鍾霖相見。  一天接近一天時,他越來越清晰聞見賈霸的氣味從多少年以前又回來了,該死那松脂的醚香根本是動情激素,攪拌丹田始之發酵,融融包住他。至前一晚他吃過精心調配的涼面而獨對枱幾上一盆親植的大麻煙葉時,四周濃烈的醚味差差使他不禁,無風自家披靡。一念未泯,他急急逃出門,往有人的地方去。  到老姐家,僅隔一座水泥大橋計程車不到一百元,卻已兩年沒來過。姐不姐,舅不舅,只有一架電視機哇哇吵了整晚夜。老媽長途電話來,沈老六喜帖寄到家里去了,跟爸會代表去一下,封多少,兩千太多了,一千二,媽先墊。叫他去聽訓,四毛毛,不要熬夜,少抽煙,是不是還兩天一次便,要多吃水果。  電視機里有一個帶墨鏡的殺手在陰冷唱歌,歌詞一字一字彈射出。什么時候,學會的一種東西叫做酷,不輕易動情,像是一種冷血動物,養一只貓,解放彼此的孤獨,一張床,半個情人,幾棵植物。歌名就叫酷。  中午他醒來,乍放光明,沒有影子的太陽充塞宇宙,他平臥仰望自己寬松純棉的日本四角褲給高高崩起像一座金字塔。無量光無色世界,唯一的色彩是太陽經過桌上一杯水折射到墻頂,忽滅忽現,紅橙黃綠藍靛紫變換起舞。他就要去會見他的情人,鍾。喔鍾,mylover,鍾。  然而突然來的厭世情緒又將他席卷,天啊欲望降臨起義,又背叛了他。他眼見身體那座亙古聳立的金字塔霎時已潰塌在眼前。他沃沃心田傾刻間荒蕪了下來,完全荒蕪。  情欲用百千種變化的臉一再挑起他,到最高最高處,突然揭開臉皮,美人成白骨,將他千萬丈打落塵土,重復復重復。但他這時候才有一點點看清了它的本來面目似的,直直目視著它。在那個掛著象鼻財神的位置,銅錫面具上鑲滿土耳其藍小石的象鼻財神,現在是一片曝白光線。  KAMASUTRA!業經。  他從尼泊爾帶回的那本畫冊,KAMASUTRA,EroticFiguresinIndianArt。琳琳瑯瑯性愛姿態,練瑜珈一搬的非人體力學所可及。  怪怪那些顏色,有炎烈如火地焚煙的朱砂紅、芥末黃,有深邃如星空的孔雀藍、宮紛紅、蛇膽綠。幽悶森林里,有最香的花,最毒的蛇,最精妙的性技,最早夭的生命。怪怪那是一個熟爛透了的官能世界。  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畫出這種圖畫的印度人,絕絕對對不是消極戒殺出世族,正正好相反。他把它們用進他的配色和設計里,仿佛向來就是他自己。  KAMASUTRA!那個官能早熟情感深銳的熱帶民族,他敢打賭,他們活了一年,所見到的復雜現象絕對比寒帶人活了一輩子所見的還多。他幡然了悟,他的先人若不是阿育王也必是尸毗王或者摩訶國的小王子。前者非常好戰的屠殺了數十萬人之后才懺悔修道,后者,唉后者!  尸毗王看見一只小鴿被餓鷹追逐逃到自己懷中求救,對鷹說,你不要吃這小鴿。鷹說我不吃鮮肉就要餓死,你會憂惜他為什么就不憂惜我呢?  尸毗王便用一條秤一端是鴿,一端放置同等重量從自己腿上割下來的肉,用自己的血肉來換取鴿子的生命。  尸毗王把整個股肉臀肉都割盡了卻仍然沒有鴿子的重量,就縱身投在秤盤上,用全部的自己做抵償。  立時大地震動,鷹與鴿都不見了。  他知道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相信,不論是摩訶國小王子舍身飼虎,還是尸毗王割肉貿鴿,赤血淋淋的狂迷境界皆如出一轍,徹頭徹尾根本就是他祖先們的淫事,隔了千百世代如今強悍遺傳給他。他們都是天地頭號淫人。  他明白了,眼前他最應該做的事,唯一的事,只不過是爬起來,穿上衣服,去見鍾霖。  前一刻他仍在徘徊,到底要擦富有皮革煙草樹木獷放氣味的POLO,或是中和一點的姬雪龍,先逸出一股柑橘清芳,漸化為濃冽藥草味。或是只為自己聞見就好的碧水。或是卡汶克萊的迷情OBSESSION,在原本女人香水的甘甜里加上松脂和麝香。這一刻他什么都不擦,帶著自己體內散出來的獨特醚味去赴約。  他們約在他常去的茶藝館。做為一個又忙又閑的個人工作者,他以兩件消極行動表示抵制都市生活,不買單,不戴手表。以及三件積極嗜好,茶道、品陶、烹飪,特別是日本料理。  他坐在常坐的位子背窗,但窗門外一切景物和流動,都投映在對面整排冰亮玻璃櫥架上。紫砂壺,紅泥壺,綠泥壺,石頭壺,柿子壺,菊瓣壺,樹癭壺,塵滾塵汽車于壺間飛馳,行人走路,供他看盡過往云煙。鍾霖,就出現在那上面。  贊!現形青天白日下,極品畢竟是極品,不會辜負知己。鍾,在這里。  嘿小佟!鍾過來坐下,頭上腳下打量他,揍他肩膀,嘿小佟還好吧。  哥兒們的調調,眷村男孩才有的笑容,男人間的親密友誼,夠了,他綻開明朗的笑臉。經歷過尋尋覓覓的驚濤駭浪之中大翻大跌以后,鍾霖,這個即使是白天讓他遇見他也會欣賞的男人,給他的,已經太夠了。  他的淡泊很快渲染給他,彼此放松。他安穩泡茶,他平和觀賞,溫柔正像竹簾子細細篩篩的密密影子包住他們。他把茶遞給他,眼波底互相望見,唉也是舉案齊眉。  今年夏天會啃人的太陽像他國三聯考完,直直射下全村子忽然已找不到人玩,許多在外地,許多準備考試,忽然他就變成巷子里最大的一個。一夕之間被另條巷子里他們當小蘿卜頭時代最崇拜的大哥級人物賈霸,一夕間被賈霸做掉,成為怨苦的情人。  賈霸不發一言但用愁濃醚香的眼睛即可使他酥軟,刻骨銘心終于一人。七八天罷也許兩星期,賈霸同樣的眼睛卻不再對他,而對各種場合出現的魁偉男性無法自禁的投倚角色。他第一次大發醋勁時,賈霸保證愛他并讓他第一次進入男人里面。  這樣賈霸好像已充分償還了他的,冷冷對他說,他愛他,可是他不是他心目中的那種型。不夠高,不夠粗,不夠肌肉。他的白馬王子是軍人,是水手,不是他,但他可以愛他。  他被賈霸弄昏了。每天下午他們去再春游泳池,他睜眼看賈霸在池中展露體格用眼睛放電,電著的相偕游游,當他面前搞起比目魚嬉春,就像他是一根水草或漂流物般無知覺不存在。  他日日跟著魔一樣,死粘住賈霸,任其侮辱踐踏,以為這樣本來是愛情的方式。直到暑假快要結束賈霸去服兵役前一晚,他終于在狹巷里堵住賈霸,骨削形喪完全是一只色癆鬼,求求賈霸親吻他。  賈霸把頭一偏向墻,眼睛望地,連不屑或輕蔑都不給他。他上前抱住賈霸,抱著一具僵冷身體發狂要把它抱活熱回來的,拚出一切。他們不怕被誰撞見,因為不可能也不會,此刻萬人空巷全都在屋里看晶晶與母相認的大結局。聽,悲愴凜然主題曲奏起了,從千門萬戶涌出匯成大河直沖天庭,為他慘厲的初戀譜下終結。  晶晶,晶晶,啦啦啦,他哼起晶晶主題歌。  你是遇人不淑,鍾霖拍拍他笑,開頭開壞了,一副高拐相。  他綻放漁樵閑話的微笑,晶晶,晶晶,啦啦啦,幼齒啊那時候。晶晶,晶晶,啦啦啦,哼來哼去記不起下文的,苦惱著。  鍾霖接過去哼,續了兩段,它鄉遇故知,令他驚喜蹦出椅子。  這個呢,記不記得?鍾霖吟出另一條旋律。  他傾耳聽,似曾相識,再多哼一點,再哼,我知道了,星河!臺視第一個連續劇。  感激涕零的兩人打破了一只蓋碗,震屋響,引起一陣騷亂。平息下來時,甜蜜極了的,他們開始談電視機。天啊他們都是有著附贈太空人裝束的大同寶寶的那一批電視,機門兩邊開拉像一把手風琴,且有一塊紫紅絨布垂下金黃流蘇覆在電視機上,供著大同寶寶。  你聽,這是什么?他努力哼準每一顆音符,就算如此之走樣,鍾霖聽聽也就一起哼上來,勇士們,砰,螢光幕飛出一頂鋼盔兩枝步槍,COMBAT!呵他們的老朋友桑得斯班長,總是孤獨果敢的率領部下殲滅德軍。  聽這個,鍾霖滴滴答答哼起來。SAINT!圣者賽門鄧普勒,不,不是美語發音的勒,而是英語發音的辣,羅杰摩爾蓬軟頭頂上丁一響,亮出光環。星期六晚間十一點播出的七海游俠,帥哥,后來跑到○○七海底城,又要打又要踢,又要跟蘇俄女特務上床,累得他,閑灑盡失。唉也老了,發塌皮松。  還有這個,他哼了一段半天鍾霖卻聽不出是啥,蘋果西打嘛。鍾霖重新一哼,才對,夏日火爐屋里,星期天下午兩點的電視長片,每次緊要關頭就切斷,颼颼颼旋出一瓶冰珠流瀉的蘋果西打,恨死你。而跟在這之后的必然是蜂王香皂,伴隨慵懶女音老蟬鳴嘶,他跟鍾霖擁有的竟是那么多。  星期一的打擊魔鬼金毛虎,星期二赴湯蹈火MISSIONIMPOSSIBLE,星期三密諜有心電感應,片頭是蘇黎士的噴泉高高沖在空中。星期四洋場私探有一個漂亮的黑人女秘書。小英雄畢佛,讓你嫉妒死了的有那樣一雙可以坐下來跟你溝通的開明老爸老媽。聽說現實里的畢佛參加越戰死掉了,不,沒有死,死的是那個單槍匹馬里的強尼西瑪。  星期五黃昏五點半的糊涂情報員,怪怪有夠丑的九十九號,像透了大力水手的女朋友奧麗薇。呵星期五最多好看的了,勇士們就在星期五。藝海龍蛇記不記得,骨董店老板每次不是被卷入謀殺案,就是寶物爭奪戰。對啦游擊英雄,親愛的那幫子哥兒們,牢頭,騙子艾特,小偷,耍小刀的契夫,抽屜把子嘴卡西諾專門開保險箱,呵迷人的牢頭有一座跟寇克道格拉斯一模一樣的凹洞下巴!  他們足足講到星沉海底,雨過河源。該是散會的時候,鍾霖還要陪女朋友去看七點二十分場。突然鍾霖很沖動,不去了。  他正喝茶,感覺平地刮一陣惡風,差點潑翻茶,心旌獵獵的搖了兩搖,漸止。  腦沖血一褪,鍾霖也自知這似乎是不可行。  時機稍縱即逝。他們(www.lz13.cn)洞然了于心,結果今天他們沒有上床鋪的話,從此今生,他們之間很難很難會有這件事情發生了。  令人有一點點后悔,一點點呆怔。  同時他們非常清楚,這亦將會是他們長久而親密友誼的一個好開始。應當慶祝的,然而也不過如此。  哪一邊比較好?他笑問,不怕打破禁忌了。  鍾霖想想,想了滿久的。跟我女朋友,是比較舒服啦,跟這邊很刺激,每天上班實在有夠無聊,女朋友老夫老妻了,搞不出新招。鍾霖慚愧笑起來,唉我也不知道。  他知道,既然自己能拒絕情欲第一次,就能拒絕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第N次的那一天到來時,他想他可以升天了。如此是可快樂的呢?可悲哀的呢?已非他所能夠預知。  今年夏天的確是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朱天文作品_朱天文散文集 朱天文:小畢的故事 朱天文:世紀末的華麗分頁:123

王蒙:人生總要有所珍視和眷戀  人生一世,總有個追求,有個盼望,有個讓自己珍視,讓自己向往,讓自己護衛,愿意為之活一遭,乃至愿意為之獻身的東西,這就是價值了。  有的人畢其一生,愛情、婚姻、家庭生活很不成功,該人雖然連聲咒罵愛情是騙人的鬼話,但仍然表現了他或她對于愛情的價值的體認與重視。之所以咒罵愛情,無非是由于他或她碰到的非其所愛罷了。有的人一輩子獻身某種事業,特別是為全民族、為國為民為人類求解放求幸福的事業,他們的一生也是充實的,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價值取向。有了目標,有了準繩,有了意義,價值上確定而且充實的人,他們的一生也會是方向確定與內容充實的。  古今中外,有許多文人騷客,悲嘆、揭穿、直至詛咒人生的消極面,他們痛心疾首于世界的悲慘,正說明了他們對于幸福和公正的渴求;他們描寫背叛、陰謀、虛偽和無恥,正說明了他們對于忠實、光明、真誠和尊嚴的向往;他們揭開某些人生的虛空、無聊、蒼白和黯淡,正說明了他們對于充實、價值、進取和積極有為的人生的期待。沒有理想,哪兒來的不滿?沒有追求,哪兒來的失望?沒有愛的幻想,哪兒來的傷感怨懟?沒有對于友誼和心靈溝通的渴求,哪兒來的對于人情如紙的憤懣?說到底,正面的價值是不可回避的,嘲笑與否定一切是不可能的,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嘲笑否定得緊了,也就同時否定和嘲笑了嘲笑與否定本身。  當然,許多價值觀念也有可能成為偏執,成為主觀的一廂情愿,成為排除異己的獨斷論,成為邪教,成為恐怖法西斯主義。尤其是不同的價值觀會成為互相爭斗的由頭……例如宗教戰爭,例如進行自殺式襲擊的恐怖分子。這樣,在認清在放棄一種偽價值的同時,價值真空,價值困惑,價值虛無的狀況就會泛濫和肆虐了。最近在電視節目中我看到三個16歲上下的少年,為了滿足哥們兒兩三千塊錢的需要,竟然毫不在意地殺死了一個出租汽車的女司機。他們公然地談論他們的謀財害命的計劃,如談家常。我(www.lz13.cn)也一次又一次地在電視新聞中看到惡性刑事罪犯在被處極刑時的滿不在乎的表情。可以想像我們這個民族當中的某些人哪怕是一小部分人,在經過了動蕩、批判、斗爭、轉變再轉變之后,上帝死了,理性死了,道德死了,科學死了,啟蒙與現代性也死了,孔子孟子死了,新左派自由派民主派西化派斯大林派格瓦拉派原教旨派原紅衛兵派也全不靈了,于是在相互批判了個不亦樂乎的同時,是人們的價值系統的全面的與不間斷的崩塌,是價值真空與價值困惑使人變成非人的樣子:不負責任,厚顏無恥,反文明、冷血、殘酷、是非不明,為小利而犯大罪……  我們可以有許多嘲諷,我們可以汲取許多經驗,不輕言絕對的價值,更不能以一己的價值取向為天下法,并以之剪裁世界。我們也許更應該多重視一點日常生活中的和平、善良、健康、正直……我們也許可以使我們的價值觀念中多一點人間性、世俗性,而不是必須有一個絕對的理念壓倒一切庸凡的東西。但這仍然是一種珍視,一種愛惜,一種眷戀,一種向往。經過了太多的動蕩,經過了極大的代價的付出,我們仍然將建立起新的更現代更合乎理性也更能繼承和借鑒一切優秀的東西的價值系統和精神財富。如果這些東西什么都沒有,只有嘲笑,只有看透,只有誰也不信,那還怎么活下去呢?即使只是好死不如賴活著,不也還包含了一種對于生存的價值認定嗎? 王蒙作品_王蒙散文集 王蒙經典語錄語句 王蒙:生命健康的三個標準分頁:123

人生苦短,不過百年。 前半生,我們總是為了太多遙不可及的東西去疲于奔命,卻忘了,人生真正的幸福,不過就是燈火闌珊的溫暖和柴米油鹽的充實。 詩人大曾曾經寫過這樣一首打油詩: 早起提籠去遛鳥,晚來種花又養草。 開心吃好三餐飯,煩惱不趕自己跑。 生活,只屬于自己,走自己的路,唱自己的歌,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才是幸福的。 生活,一串串日子連成的,只要把日子過好了,何愁煩惱纏身。 所以,面向太陽,不問春暖花開,只求快樂面對,把日子過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橋上看風景的人,本身也是風景 別人再好也是別人的,羨慕是羨慕不來的。 身邊有太多的人,日常生活就是羨慕別人的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總是拿自己的生活和別人的生活做著比較。 但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人和人之間都是不同的,如果沒有了差距,也就沒有了世界的多樣性。 所以,與其臨溪慕魚,不如退而結網,過好自己的日子,你就是最幸福的。 薩依特曾是埃及的一位政府高官,34歲就做了副市長,可謂前程一片燦爛。 可惜,就在他飛黃騰達的時候,他主管的城市卻發生了一場火災,于是他被免職,那年他37歲。 這時,他身邊的朋友依舊是一些達官顯貴,所有人都覺得他會非常痛苦、非常難過,至少也要來找朋友幫忙。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薩依特卻回到了鄉村,我行我素地過著自己的簡樸生活。 憑借著自己的知識和才能,薩依特很快就在收藏上有了很大的造詣。 薩依特每賣出一件收藏品,獲利都達到上千萬美元。 因此,他成為一名大富豪。 有人問薩依特:“對于收藏,你只不過是半路出家,怎么會有這么大的成就?” 薩依特說:“因為我過得十分簡單,從不盲目地去羨慕別人,清靜的生活讓我可以一心一意地鑒別陶器。” 世間所有的生物都在互相羨慕著,總感覺別人的生活比自己好。 可仔細想想,生活哪有好與壞之分,每一種生活的背后,都暗自標好了價碼。 你付出幾分,便會得到幾分。 真正把生活過成詩的人,對生活付出的是別人難以想象的精力。 所以,學會熱愛你自己的生活,學會樂在其中,這才是幸福的真諦。 生活一地雞毛,也要簡單地活著 做人,越簡單,越幸福。 萬物之始,大道至簡,衍化至繁。 所謂“大道至簡”并不是無所作為,不是清心寡欲,不是過清貧孤獨的生活,而是做人的本性、生活的本質,也就是我們最初的樣子。 簡化的是無用的,留下的才是核心,核心做好了,無論想要怎樣的外在,都是輕而易舉的。 看一個小故事。 小和尚問老和尚:“您得道前,做什么?” 老和尚:“砍柴,擔水,做飯。” 小和尚:“那得道后呢?” 老和尚:“砍柴,擔水,做飯。” 小和尚:“那何謂得道?” 老和尚:“得道前,砍柴時惦著挑水,挑水時惦著做飯;得道后,砍柴即砍柴,擔水即擔水,做飯即做飯。” 大道至簡,人生亦簡。 老和尚成功得道的秘訣其實很簡單:“安于當下,專心地去做一件事情。” 恩與怨,得與失,愛與恨,不過人生的一道道風景,不必掛懷,一笑而過,就是生活最好的法則。 有的人,一生都被形形色色的誘惑所左右,要求這個,要求那個,卻不知要求越多、苦惱越多。 到頭來,過多過高的要求不但沒能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質,反而扼殺了那些簡單的幸福。 你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取決于你是什么樣的。 心簡單了,世界就簡單了,幸福也就簡單了。 活在別人嘴里,不如走在自己路上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年輕的時候,覺得這句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但半生已過,經歷的也足夠多了,才明白,生活就是要有這樣的“自私”。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憂傷和煩惱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只有學會做自己,將煩惱和憂愁視作無物,明媚的陽光才會照亮人生。 所以,活好自己就好,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畢竟生活就是取悅自己的過程。 一個盲人、一個聾人、兩個耳聰目明的人,來到鐵索橋頭,四個人一個接一個抓住鐵索,凌空行進。 結果呢? 盲人、聾人過了橋,一個耳聰目明的人也過了橋,另一個則跌下深淵喪了命。 難道耳聰目明的人還不如盲人、聾人嗎? 是的!他的弱點恰恰源于耳聰目明。 盲人說:“我眼睛看不見,不知山高橋險,心平氣和地攀索。” 聾人說:“我耳朵聽不見,不聞腳下咆哮怒吼,恐懼相對減少很多。” 那個過了橋的耳聰目明的人則說: “我過我的橋,險峰與我何干?激流與我何干?只管注意落腳穩固就夠了。” 萬事由心,心至純而少叨擾。 人生在世,難免會遇到些閑言碎語,既然是閑言碎語,那就是不管你該與不該,好與不好都會存在的。 所以,何須在意? 別人的嘴你堵不住,但自己的心可以掌控,閑言碎語不理,是是非非隨它去。 當你不在意別人的評價,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時,生活,反而會更清凈。 每個人的生活,說起來各有不同,但其實也是相似的。 心情起起伏伏,日子好好壞壞中,隱藏著的就是每一個人的生活。 聰明的人,把壞日子活好,把好日子過得更好,而愚蠢的人,只能把好日子過壞,把壞日子過成地獄。 只要你專注自己,看著眼前的路,過好當下的日子,那屬于你的每一段時光都會肆意而灑脫,不僅有花好月圓,更有詩和遠方。 所以,怎么活,活成什么樣,一切都在于自己的選擇。 過好自己的生活,才是真正的人生贏家。 愿你眼中寫滿了故事,心上卻不見風霜。 好好地活,放肆地笑,前方的路上盡是陽光,身邊盡是溫暖。 >>>更多美文:美文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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